天之涯有三百三十寨,地之角有六千六余楼。
论勇者,乃志登险山,足踏万妖,人不死心亦不死之英姿豪态。
论智士,亦当过海千帆不移志,阅罢万卷观人心,点察品物皆有伦理之百转不动心。
有波涛万里,化归一指者;有抽刀断海,斩尽海下妖龙者;有身披甲衣,断发断念,追杀佞魔者;亦有一盂一碗草鞋走遍天下,不问俗事但笑红尘者。
这就是修行,这就是江湖。
那个小女孩是这样想的。
她认为自己必须在其中独领华彩。
为了这个目的,变得再冷漠都无所谓。
她访名山,遁古道,终于练成世上难有的百毒神功,成为了人人惧怕的蛇姬。
纵然只是一介冷血毒女,依然万众难敌。
人一旦强了,就会招致嫉妒,就算没杀过人,练毒功就是邪门歪道。尤其这个女孩渐渐长成沉鱼落雁的美女,单人行走天下,就更是危机四伏。
“除非你因爱情动心,否则你就会在七日内烂脸烂心烂肺而死。”
一向看她不顺眼的九华宫宫主给她下了世间剧毒。
谁都知道,她是一个冷心冷肺的女人,不会爱上男人。就是世上最帅的男人站到她面前,她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。
蛇姬去绑了无数美人,结果全都勾不起她一丝兴趣。
七日之期要到了,脸已经烂了,蛇姬只好裹着黑袍在大漠里等死。
大漠如挽幛盘蛇谷,坞吞囵蛟海。
茫茫看不到头的沙尘,少女揉着手心的沙子,在地上缩成一团汗如雨下。
她是孤儿,从没体会过被爱是什么感觉。
又怎么会爱上别人呢?
蛇姬忍不住流下清泪,泪水划过脸畔一阵辛辣的刺痛。
已经变得这么丑了,没人会给自己收尸的。
绝望地昏过去好几次,夜幕快要降临。
又一次昏厥后,已经濒临死境,她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。
有人踹了她一脚,风吹起她的袍角,但已经都感觉不到了。
她只听到一个嗤笑的声音,然后艰难地睁开眼,看见一张脸正在俯视自己。
“你可真丑啊。”那张脸吐出嘲笑的字眼。
她死寂的心剧烈跳动起来。
那张脸是她从没见过的——那当然了——眉毛和眼睛就像神造出来的一样,鼻梁和嘴唇像匠人精心雕刻,他的头发有些散乱,有一种男女难辨、无与伦比的美感。
在他嘲讽自己的时候,自己的脸无法控制地泛红,体内的情绪被调动出来,控制不住地伸出颤抖的手指,用黑袍遮住自己的脸。
“不要、不要看我.....”
天上的满月照出她的丑陋,少女明明不在意别人看法的,却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现在不能见人的脸。
她缩成一团,手却被抓住,那少年蹲下凑近她,虽然还在嘲笑,却把她的手放在肩上,把她架了起来。
“沙漠的旅人吗,你好久没喝水了吧。”
他走了两步就把她扔给跟过来的侍女,自己去帐子里喝茶,走之前嘱咐了一句:“给她饭和水。”
她永远记得那个满月的夜晚。大漠的风让她重获新生。
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动心,其实是因为没有见过真正的旷世美男。
那时候她十四岁,现在已经长到十八岁,在江府也已经待了四年。
名为微霜的侍女在门外敲门:“满月,你赶紧洗,早就吩咐下来的活,现在才洗,你是不是嫌少爷太温柔了?”
柔嫩雪白的手在洗衣盆里生气地揍了衣服一拳:“我马上就洗完了,再等等,马上就好!”
即使一万个不情愿,还是得洗。
秉承着勤俭持家的原则,少爷让贴身侍女给他洗衣服是惯常的事。
少女愤怒地洗衣服,手法娴熟。
鼻尖淌下汗珠,少女抬起手背擦汗,用胳膊把滑落的发丝贴到耳边。
发丝被移走后,一张娇俏诱惑,眼含春波的美人脸彻底显现。
自己已不叫蛇姬,改名换姓成为名叫满月的报恩婢女。
来这里已经四年,过往的张狂历史如烟散去,现在每天都要伺候那个大少爷已成习惯。
江城在屋里屏风后换衣服:“微霜,你在哪?满月洗衣服怎么那么慢?”
“来了来了,在这呢。”侍女把手背在围裙上擦擦,小碎步跑过来,发丝垂到脸上,“奴婢刚才除草去了,满月她马上就洗完了。”
微霜不同于满月的娇俏媚人,清纯不做作,花树垂玉之姿,花露承霜之态,胸型可爱,长腿雪白,一颦一笑皆是可爱模样。
“嗯,告诉她洗完衣服别忘了晾好。”
青年穿戴整齐,手里拿着根长烟管一边吸一边懒洋洋地走出来:“你们快一点。”
病弱般的苍白脸色,语气也弱弱的,甚至似乎在对侍女撒娇。
“是,少爷。”
微霜忍不住打量青年的五官。
从小到大见着这张脸,还是看不腻。
江城感受到她的目光,笑笑。
自己这样的男人在世间是为人不耻的,毫无阳刚之气,徒有美貌。
某个武林门主就背后评价过江城:一个男人长张娘们儿脸。
他看到江城就忍不住下腹一热。
尽管如此他看到江城也要憋屈地行礼,毕竟江家是圣上御赐的「圣武世家」。
皇权特许,仅此一家。
江城更是大房嫡长子,钦定继承人。
江城的脸至今没有可以匹敌者,就是女人堆里比他好看的也几乎不存在。
正因如此,这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似乎是上天特地给他凿开的一扇门,窗子就被收走了。
——江城没有修行的天分。
一丁点都没有。
人如其相的弱鸡。
但是还没人知道这件事,这一切都要亏了他的侍女微霜。
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,早就习惯了隔空让少爷假装运气发功,在老爷夫人、堂哥堂弟面前作弊。
连内丹都没有的江城现在是京内闻名的修行天才。
这一切都是因为微霜是修行天才。
她善用刀剑弓匕,能御空入海,巨力扛鼎,心细如丝,一体三丹,是难得的举世天才,三颗内丹的极强基础上,她可以巧妙地隐藏自己的实力,只要她在旁边,就可以假装江城有实力。
——大少爷长的真是太帅了。
微霜死心塌地地甘愿当侍女帮江城作弊。
这就是传说中的有脸能使鬼推磨吧。
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上天眷顾的练武奇才,家世长相皆上品,只不过好色一点,身边常年跟着左右侍女,这俩少女都是江城的人,作用一看就知道是暖床,人尽皆知。
其实他只是长得好看。
“别吸烟了,少爷。”微霜不高兴地说了一句,直接上去抢过烟管,拉开门跑了。
这就是她和满月不同的地方,满月那个犟脾气,绝对会把烟管直接单手掰折,以示威胁。
江城无奈地叹气,自己就这点爱好都要被她们抹杀,她们是不是有点狂了......
门口的小丫鬟看见江城出来,耳根子泛红,腿肚子打弯,少爷看自己了,少爷真的在看自己对吧?
少爷是不是看上自己了?
哎呀,真是个花心的少爷。
你想要就跟我说啊,我一定不会拒绝的。什么姿势我都可以满足您,毕竟您是这么帅的大少爷啊.....
小丫鬟内心戏几百字,本人却搓着手不敢看江城,江城已经迈过门槛走出去了。
另一个守门丫鬟道:“少爷今天拿烟管的角度低了一些,他是不是手累了?”
“累也轮不到你去伺候。”小丫鬟撅嘴,暗恨自己没有让少爷多留一秒。
正在搭衣服的满月踩着凳子非常艰难的样子让不远处的江城笑出声,她愤怒地偏头不去看他。
但心里还是发怯,自己偷懒不洗衣服被发现肯定是不好的,少爷不会怪罪自己吧......
等等,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奴婢思维!以前的自己可不是这样的。
为了报恩也没办法。
少女的心理斗争持续到她去屏风后换衣服,江城和微霜在门口廊下坐着等她,微霜换上一身贴身侍女的华丽衣裙,把剥好的瓜子递到江城嘴边。
“少爷,啊~张嘴。”
“好吃。”江城跟地主家的大儿子似的张嘴吃了。
“好吃吗,少爷?”微霜甜甜的嗓音传了过来。
“好吃。”江城心满意足地点头。
——这两个人!
满月握拳难耐地换衣服,为什么她们俩关系那么好。
四年的朝夕相处,一切陌生隔阂都变成家长里短的亲近了。可是少爷和自己依然没有和微霜那么亲。
自己喂少爷吃东西的话.....少女一怔,自己好像没有这样喂过少爷。难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嘛?
一路上,满月都心不在焉,努力思考这个问题。
江城进了正厅,拜见父亲叔兄,见过兄弟小侄,并没有立刻坐在嫡长子座上,又和三十四个门派的门主一一见礼,方才落座。
门主们都带着侍从,零星有女人身影,但都没有江城左右侍女这么显眼。
——好色之徒。
——如此重要的场合还带着婢女,不像话。
——登徒子。
门主们一看见江城那张脸就开始忍不住挑剔,最终怒火集中在他的侍女身上。
室内气氛微妙,很快进入正题,乃是商讨胡桀族犯境的事。
“其中有妖魔助阵。”
“乃是深谷妖怪,被驱逐出海,长年修成旱蛟,被胡桀高手降服跟随。”
“圣上的意思是,您家该派出一队人马去征讨。”
门主们说完,江城的父亲直接非常敷衍地说了一句:“江城,你去吧。”
“此地危险,这.....”一个比较憨厚的门主刚想阻拦,众门主共推的头领就拱一拱手。
“家主大义,大公子乃旷世奇才,必能斩此妖。”
话说的好听,却咬定江城一定要去。
江家主本来也这么打算,便点点头:“正是此意也。”
江城一脸懵逼,会后众人散去,他爹拉着他说:“儿子,那旱蛟鳞片乃是举世奇物,为父不想它落于别人之手,你有一体三丹之力,难道还畏惧区区一条小蛟吗?”
“我当然不怕啦。”江城无所谓地笑笑。反正他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。
廊下,微霜和满月等着江城出来,那门主头领出门看见满月,眼一眯。
“小姑娘,看,哥哥手里是什么?”一个年轻的门主吐舌头缠着微霜,要给她看自己戴的金镶玉戒指。
微霜抬手一推,手都没摸到他衣服,他就感觉到胸口气流一震,自己身体往后倒。
门主一愣,江城的婢女都有这个功力吗?
江城拢着衣领一跳一跳地出门,两个侍女立马提着裙子跑过去,门主头领看到满月直接蹲下去给江城穿鞋,放下了思虑。
不可能是她。那毒女不可一世,怎么会对男人做这种事?
微霜给江城披上外袍,还给他打伞。一个门主冷笑:“男子汉周围的脂粉气不应太浓。”
江城睨他一眼,白皙的脸面无表情:“那你也没有。”
“......”门主被堵的语塞,拂袖而走。
江城直接要走,门主头领突然过来拦住:“恭请大少爷去武场点评我等门下弟子。”
“谢了,但我还有事。”江城懒得参加这些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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